面對消費欲望遠大于承受能力的大學生，一些投機者假借平臺之名對大學生行高利貸之實，進而要求借貸者手持身份證拍攝裸露視頻。本文采訪多位裸條貸款女孩，或走投無路或“誤入歧途”。當事人表示，利息還勉強對付，但20%的逾期管理費真的能直接把人害死。

盡管法律專家表示，“裸持”不具備任何法律效力，但在罪與罰的泥潭里，沒有人是完全無辜者。

“裸條”秀出校園網貸新下限

電話接通的時候，宋文的聲音明顯帶著哭腔。

“我們不是你們想的那樣，不是像微博上說的那樣因為500塊錢就拍‘裸持’（持身份證的裸照）。”宋文連說了兩遍，想澄清自己不是“那樣”的女孩。

在未接觸借貸平臺之前，宋文甚至都沒聽說過“裸條”（以裸照代替借條）這個詞，“特意去百度過，還以為是一種食物”。

某網友發(fā)布的其朋友圈“裸持”女孩截圖

裸持者：從負債2000元到負債60000元 利息越滾越高

兩年前，宋文從一個小縣城考入山東的某高校。現(xiàn)年大二的她，一直都是爸媽眼中的乖乖女。

在一個四五線小城市里，宋文的家境還算殷實，爸媽都是本分的上班族。但是“四五線小城市和二線城市的消費不能比”，很快，宋文就感到手頭拮據(jù)。

“我想跟家里分擔一下生活費，在外面上學跟在家里的消費差距太大了。”宋文解釋道，“那段時間不是很流行做微商嘛！”于是，宋文動起了做微商的念頭。

想做生意總是需要本錢的。宋文手頭上只有3000塊錢，這遠遠不夠需要囤貨的成本。

當時宋文了解到學校有學生貸款，但是“那個審核起來比較麻煩，而且當時覺得借錢也不會借那么久，一旦把貨賣掉就可以把錢還上。”

一個偶然的機會，宋文在網上看到了可以放貸的中介。“大學生專業(yè)借條，無任何前期，2小時內急速審核下款”的放貸宣傳仿佛讓宋文看到了救星。宋文一下子就從該平臺上借了2000塊。

讓宋文沒想到的是，她把這筆不小的錢轉給“上家”后，“她沒給我發(fā)貨把我黑了，去報警了也立案了，但是沒有用。”宋文想起來自己受騙仍然傷心不已。

但更大的騙局還在后面。很快，2000塊錢的貸款就要到期了。30%的周息壓力下，她要還2600塊。“到還款期的時候還不上2600，又去借了別人的錢還這個2600，下次還款就要還3900。”后來慢慢地，利息越滾越高，普通的大學生借條已經負擔不起那么高的額度了。

沒有人再愿意借錢給她了。從今年四月底到現(xiàn)在，宋文從2000塊錢的負債已經變成了60000，“因為平臺第十五天的時候就要收取20%的逾期管理費，而且還會以每天1‰的利息增長。”宋文幾近絕望。

遠在江蘇的陳果幾乎與宋文經歷了同樣的遭遇。

陳果是一個大二的女生，在她的朋友圈里，她是一個戴著大大鏡框喜歡東野圭吾的女孩。

“這真的很像傳銷，中介把你帶進去讓你借錢。有時候你實在沒辦法撐不住了，要跟家里人說，他們就會勸你，你自己借的錢為什么要跟家里人說呢？”陳果回憶起那時候的情景，依然止不住激動。

“然后這個時候就會給你出主意讓你拍裸照。他們說這個很安全的，審核的都是女生，只要你拍個照片過去，就能夠借到四五千。當時真的是不想跟家里人說，也不知道怎么辦。被逼得急了，就想著借就借吧。”陳果很無奈。

“拍了‘裸持’之后，他們就會借給你錢，但還是一樣高的利息。”很快，陳果開淘寶店賺的錢都不夠還利息的錢。

剛開始的時候，她沒有讓人可以訴說，就不停地借錢、還錢，“真不止一次想過自殺。”

“那次我在上課，沒有接到電話，他們就直接打電話給我爸媽。剛開始我爸媽還以為是騙子，但他們不停地騷擾我家人，我爸媽就開始過問我。”紙包不住火了，陳果也就向家人坦白了。

而此時，她已經負債將近30萬。

某網友群流出的“裸持”女孩照片

放貸者：露一次就容易操作了 第二次尺度會非常大

有某專門催賬公司內部員工透露，“裸持”一直是行業(yè)內的潛規(guī)則，最初是在某支付平臺上活躍，上面還有專門的“借條”業(yè)務，不過探針查詢發(fā)現(xiàn)該業(yè)務上個月不知為何已經遭到關閉。

李飛曾是一名“裸持”放貸者，目前已經不在網上放款了，因為以前放出去的很多錢都沒要回來。據(jù)李飛描述，能夠接受“裸持”的人，不外乎兩種，賭和毒。

他第一次接觸“裸持”是在一個交流群里。一個經驗比較豐富的放款人說，“那種人”為了幾百塊而不惜付上20%以上的周息，基本上在現(xiàn)實社會中是走投無路了，信用卡逾期，花唄逾期，親戚朋友同學同事都避之為恐不及的一群人。

這群借款人中，放款人憑經驗挑選優(yōu)質客戶。其中作為條件之一，就是要借款人裸體手持身份證拍照或者是視頻聊天，由出借款人錄像。

聽到這些“經驗”，李飛當時目瞪口呆。他不相信有人為了借兩三百塊錢做這種事。后來，那個人挑選出一些“裸持”的照片發(fā)到群里，男女都有，身份證上打著馬賽克。

李飛就是從去年國慶節(jié)開始走上“裸持”放貸者之路的。他第一次真真切切接觸“裸貸”女孩是也在去年那個時候。

“她在移動公司上班，月薪3000多吧，還給我看了她工號啥的。”李飛輕描淡寫，“問我借了幾次，我問過她為啥要來網上借這種高息的錢，她說每個月工資不夠用。后來得知被高利貸追債，估計也是因為賭博吧。”

“社會人員‘裸持’也是因為賭博、彩票、被高利貸追債，不過社會人員的還款率明顯低于學生。”李飛向探針分析道。

“P2P最喜歡學生這樣的優(yōu)質客戶，背后有父母支撐。一個P2P的APP安裝以后，會讀取手機里的短信、通迅錄，否則是貸不到款的。這樣學生可以很容易的貸到一兩千元，加上手續(xù)費實際利息可能會超過36%，但每個月還的數(shù)額也不多。”李飛解釋P2P在大學生中為什么這么吃香。

但是錢很快就會花光，拆東墻補西墻的做法最終將他們的人生推入萬劫不復的深淵。

普通的放貸平臺已經不會再借錢給這些人了。這時，放貸者會要求借貸者“裸持”，一般情況下都會表明利弊關系。等談妥之后，有些能夠接受條件的就會在放貸者的擺弄下開始拍照。

李飛表示，“裸持”也說不上是潛規(guī)則，只是因為彼此互不信任，放款人為了增加要求借款人履行還款義務而持有的一個重要砝碼?，F(xiàn)在如果還有個人在從事網上放貸，他個人感覺這是必不可少的，否則借款人太容易賴了。

“不過這沒關系，只要露一次，下面很容易操作了。”李飛似乎很是得心應手，“借條很快到期，放款人會要求還款，或者繼續(xù)裸持。第二次尺度就非常大了，按放款人的要求各個姿勢“裸持”，包括一手持身份證放在生殖器附近，一手擺弄生殖器，并且在露臉的情況下和放款人裸聊。當然，也有還不上的借款人主動要求做這些事情的”。

放款人有了這些照片和錄像后，對借款人的威懾更大。要求借款人不管通過什么手段去籌錢還款，否則把照片發(fā)出去。

大部分人選擇了繼續(xù)默默忍受。“還有很多受害的女生，我勸過她們，讓她們不要自己撐著。像我一樣站出來說話，但是她們不肯。”陳果說道，“她們會讓其他人進來借錢，會有更多人受害。她們也讓我做中介，我覺得不能害人。”

“如果說利息還能勉強對付的話，那20%的逾期管理費就真的能把人直接害死。”陳果面對近30萬的負債，“真想著還不如死了算了。”

罪魁禍首：高額的“逾期管理費”

探針了解到，所謂的“逾期管理費”是借貸機構向違約借款人收取的一種合理合規(guī)的懲罰性管理費用，是金融機構在進行借款交易時采用的一種慣例性約束手段。

而逾期管理費正是目前該借貸平臺中反對呼聲最高的，為此有專門的受害者成立了“逾期者聯(lián)盟”、“XXX被逾期受害者聲討群”。

“比如a把錢借給b，b借給c，一直到y(tǒng)借給z的話，假如z還不起了，其他人逾期，都是要交逾期管理費的。”有網友解釋道，“可以說，1萬塊錢在這個鏈條上就有可能背負100萬的債。”

該平臺關于罰息和逾期的協(xié)議內容

“當時簽署的是電子協(xié)議，那么長的協(xié)議誰會去細看啊，點個同意就行了。”有網友表明自己當時沒有注意到有這么高逾期管理費的原因。

探針了解到，很大一部分背負巨額債務的人是因為被動逾期。

探針詢問陳果，借給你錢的都是些什么人，“我不認識他們，只要你在平臺上發(fā)布借款信息就會有人聯(lián)系你。”陳果壓低了聲音，“我們是在群里面先商量好了，再轉移到該平臺上。有時候我需要先交一部分押金他才借錢給我。”

網友出具的逾期管理費明細

該平臺眾多注冊網友直呼卷入“利滾利”的高利貸中，那該平臺的放貸模式到底是不是所謂的“高利貸”呢？

近日，有媒體人撰文稱，當借貸人急需“救命錢”時，因為其信用不夠或是其他原因，他很可能就會向一些高利貸群體來借款。因為供需極度不平衡之下，價格自然會被推向高點，雖然有管制，但是畢竟利益風險比足夠大，所以肯定會有人鋌而走險。

該借貸平臺可設置利率最高是24%，所以怎么能通過該平臺來放高利貸呢？這就涉及到具體的操作上，有很多放款人要求借入人先提前向其付一筆押金，比如想借2000，先要在我這里押500，然后再按照24%的利率去還本付息，這個本還是按2000來算。

所以這里，雙方實際上是繞開了借貸平臺，利用微信支付、支付寶或者其他工具來進行押金支付的操作。

據(jù)稱，該平臺征收的這筆逾期管理費，目前主要用來進行催收。

“我現(xiàn)在只想慢慢把本金和利息還掉，至于逾期管理費我真的覺得太冤。”宋文還抱有希望。

專家：“裸持”不具有法律效力

據(jù)易觀智庫發(fā)布的《中國校園消費金融市場專題研究報告》顯示，2015年全年P2P網貸市場規(guī)模達8686億元人民幣，同比增長331.6%。接受度高的大學生群體更愿意嘗試新事物，進行超前消費。

2016年校園消費金融市場將迎來高速發(fā)展期，各平臺競爭將更加激烈，作為互聯(lián)網金融市場的重要一環(huán)，校園消費金融市場因其龐大的客群基數(shù)及可預期的巨大增長空間，市場規(guī)?？蛇_千億元人民幣。

對于很多大學生來說，他們的消費欲望可能遠大于自己的經濟水平，甚至他的家庭也不具備幫他償貸款的能力。

北京京師律師事務所互聯(lián)網金融法律事務部主任左勝高認為，如果借錢的學生真拿裸照抵押給出借人，那么從法律上來講是無效的。

裸照不能作為抵押，裸照不是物權，屬于名譽權的范疇，因此用照片來當擔保法律不認可。如果以此相要挾發(fā)到網上，那么不但侵犯了當事人的名譽權，還可能構成傳播淫穢物品罪。此外，平臺如果存在審查不嚴的問題，就違反了相關規(guī)定，監(jiān)管部門應該予以查處。

出現(xiàn)“裸持”這種現(xiàn)象，平臺需不需要擔負起一定的責任？對此，北京市網貸行業(yè)協(xié)會秘書長郭大剛認為，平臺應當履行適當性原則，把合適的產品賣給合適的人，如果平臺沒有做到適當性原則，沒有認真履行這個原則，則是平臺的過錯，而不是產品的過錯。

中國政法大學互聯(lián)網金融法律研究院院長李愛君也表示，校園貸應以解決學生的正常學生的學習如生活需要為目的，其利率、平臺服務費、交易模式，產品都應該由相關部門制定統(tǒng)一標準。

對于校園貸平臺如何解決先天風控問題，銀率網分析師李先瑞向媒體建議，大學生消費貸業(yè)務，做到利義兼顧才是長遠發(fā)展之道。比如，開發(fā)幫助學生發(fā)展的業(yè)務，很多大學生選擇出國留學、繼續(xù)深造，或者創(chuàng)新創(chuàng)業(yè)，平臺可針對他們的學費需求或創(chuàng)業(yè)資金需求開發(fā)相應借貸產品。

“現(xiàn)在最擔心的是，我即使把錢還清了。但我的照片還在他們手里，我害怕他們以后還會威脅我。”陳果話語中透露著隱憂。

而宋文，她還不知道怎么辦，“家人遲早會知道的吧，我不知道怎么面對。”

（應采訪者要求，文中所涉人名宋文、陳果、李飛均為化名。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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